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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亚兰 | 两头犟驴

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-07-30


时光捡漏读书会在这里遇见更好的自己


用“两头犟驴”形容已故的伯父和父亲,实在是大逆不道。但这是我已故的伯母和健在的母亲都这样说的。

伯父和父亲比较犟,犟得八头牛都拉不回。做事全然不顾伯母和母亲的感受。伯母受了伯父的气,就向母亲诉苦,一把鼻涕一把泪,大声骂伯父。母亲听着听着也骂起来,骂着骂着母亲就骂起父亲。这样,由开始的伯母一个人骂伯父,到母亲和伯母一起骂,再到伯母骂伯父,母亲骂父亲,最后妯娌俩一起骂兄弟俩。“两头犟驴,不和他们计较了!”骂到这儿,俩人便达成共识,气也就消了。母亲受了父亲的气,自然也是如此这般。但若中途伯父或父亲突然回来,她们的骂声就戛然而止,马上扯开别的话茬。妯娌俩在气头上,常常咬牙切齿地骂兄弟俩是“两头犟驴”!就是现在,已过古稀之年的母亲,常常伤感地回忆起已故的三个人,还不忘记说一句“兄弟俩似仇人,妯娌俩情同手足。”她和伯母之前的骂叨,并没有减弱两个男人的犟劲;她们的亲密,也并没有缓解兄弟俩的关系。似乎妯娌俩越亲密,兄弟俩就越生分。

伯母身材瘦弱,几十年被内风湿心脏病折磨,全身疼痛,必须靠药物缓解。疾病后遗症使她手关节变大,手不能伸直,常常半拳着手,但她麻利干净。谁剪的发型她都不满意,一辈子从未进过理发店,母亲是她的专职理发师。后来伯父和父亲相继去世,母亲有时在城里居住。时间长了,伯母就念叨:“你看还不回来,我头发长了。”母亲一进家门,伯母就东家长西家短地播报村里的新闻。母亲忙着收拾屋子,她就跟出跟进。等母亲安顿好,伯母就站在院里,母亲站在台阶上,她们边说笑边剪头发。看到伯母刚剪过的发型,村里人自然知道我母亲回来了,伯母的发型就是招牌。

相比而言,伯父和父亲表面上就没那么亲密。但他们不愧是同一娘胎生,都秉性耿直,强势倔强,利落能干,也都很顾家。特别是伯父,伯母是个病身子,他从不抱怨,总是去最好的医院、请最好的医生给伯母看病,家里家外他都是一把好手。他与父亲观念迥乎不同,但都是十里八乡的名人。

伯父一米八的个子,腰板直挺,走路不紧不慢,掷地有声。但对孩子过于严厉,我们只要听见他的脚步声,就吓得躲起来,大气不敢呼。家里男孩淘气,做了错事,他就用绳子捆在树上,拿鞭子抽打。只有在奶奶以死相逼下,他才住手。如今,年过半百的我们,触及这一幕往事,胆战心惊,唏嘘流泪。伯父太要强了,又好面子。只要听外人说家人一点不是,他就大动干戈。可他却是难得的好木匠,一般人请不到他,一年四季他的活排得满满的,盖房、做门窗、套寿材、箍墓等,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。村里人佩服他,他是我们东白村的能工巧匠。

父亲没伯父个子高,但也魁梧端正。十四岁就去兰州毛纺厂做工,后来响应国家号召,回乡务农。为此,母亲一直埋怨,说好不容易干到领导的岗位,完全可以不回来,那样就不会在农村吃苦,但耿直的父亲却无怨无悔,始终以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。他观念新,很快就当上村支书。由于家穷,他只上了几年学,所以他非常崇拜文化人,一门心思让我们读书,脱离农村。

不同的观念,使兄弟俩矛盾重重。但我们一大家人并没有因为他们俩生分,反而和睦相处,是十里八乡的和谐大家庭。

奶奶在世时,年三十晚上,伯母和母亲早早做好几个菜,摆上糖果瓜子等好吃的,十几口人围坐在奶奶的炕上。伯父蹲在中间,吧哒着旱烟袋,不紧不慢地说着一年的成就,脸上洋溢着自豪之情。顺势在炕沿上磕一下烟斗,接着就开导父亲:“工分那么高,不要让娃读书了,七口人两个劳力,怎么能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呢?”父亲坐在炕沿上,拉长脸听着,听到不合心意的话时,就把头偏向一边。我们八个孩子则不敢出声,对美食虎视眈眈。每到这个尴尬之际,奶奶就发话:“不说了,吃!”我们立即狼吞虎咽,几片肉就到了几个男孩口里。这时伯父和父亲僵硬的表情才放松,边吃边商量一些走亲戚之类的话,尽管兄弟俩观念不同,但在这些大事上却能达成共识,安排精当。美食一扫而空,伯父还不离席,孩子们就乖乖坐着,背地里你掐我捏,盼望他走。这时,伯父就知趣地离开。

等听不到他的脚步声,屋里就炸开了锅,父亲迅速脱鞋上炕,发号施令:“今晚熬岁数,谁都不能早睡,打牌!谁输了脸上贴纸片!”最早我们只会弥竹竿,后来学会捉王八,再后来打升级。父亲和大孩子玩,弟弟们操心放炮,只有我起初在看,后来就睡着了。

等快到十二点钟,大家停下打牌时,我的脸上已经被他们恶作剧,贴满了纸条,父亲总是笑着细心地帮我取下纸条。炮放完后,又继续玩牌。奶奶爱热闹,父亲又说是熬岁数,她自然不怕我们闹。而伯父就不行,他听到我们还在玩,就大声叫着堂姐:“亚琴,赶紧睡,明天还要早起。”这时,父亲会“嘘”一声,我们立即安静下来,偷偷在玩,不敢笑,不敢喊,生怕伯父再吱声。过了一两点钟,父亲看我们瞌睡了,就发话“睡吧!”机灵一点的就立即拿来枕头,躺在奶奶的炕上不走,其他人也要硬挤在炕上,奶奶总是挪在墙跟,慈爱地说:“都睡在这里,一会天就亮了。”于是一晚上责骂的,说胡话的,乱成一片。奶奶坐在炕上不睡,像守护神似的,一会儿给这个枕枕头,一会儿给那个盖被子。

大年初一,伯母和母亲都早早起床做臊子面,伯父起床最早,他就催饭,堂姐们自然不敢睡懒觉。因为吃完饭,伯父要煮肉扎肘子。他总是把活干到年三十,父亲常常背地里说伯父:“一年到头也不知歇一歇,就那么爱钱。”而父亲总是在年前把肉弄好,所以初一不用早起,母亲做好饭才叫他和我们。吃饭时,母亲总是数说父亲,父亲也不发脾气,就对母亲说:“我知道你累,今天午饭不用你做,好好去睡一年攒下的瞌睡。”忙乎了一年,母亲似乎在这个时候才能理直气壮地饱饱睡一上午,直到父亲把饭做好叫她,她总是说不吃饭,要睡觉。这可能是母亲享受到的最好待遇,而伯母就不行,伯母常常打趣道:“你就能睡得很。”

大约过了初五,伯父就开始干活了。请伯父干活的人太多,也难怪,锄头、锨把、犁铧,经他收拾,用起来得心应手。父亲这方面就不行,母亲干活,锄头老是掉链子。回家后,父亲拿上锄头到伯父的木工房,拉长脸对伯父说:“把这个收拾一下。”伯父明知道父亲让他修农具,一定是急用,故意不放下手头的活,不紧不慢地说:“我忙哩,放那里,我闲了弄。”父亲一听,二话不说,拿起农具就走,在离伯父几米开外,手忙脚乱一气子,硬是把锄头和锄把组合在一起。等他去屋里吃饭的功夫,母亲又偷偷拿给伯父,伯父早已经准备好钉子木楔等,一锤下去,锄头锄把就分开了,伯父故意大声说给父亲听:“安得这能用吗?”说着,三锤两梆子就安好,并不忘数说父亲一顿:“也不知道提前收拾农具,等用时就急了,这不误工吗?”这一幕发生了无数次,伯母和母亲总是背地里取笑。

不仅是妯娌俩,邻居们也拿兄弟俩的事取乐。说是伯父和父亲各自在村子东头和西头说笑,等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,都拉长脸,把头转向一方,互相不看对方,似乎仇人见面。伯母和母亲听后,哈哈大笑,不约而同来一句:“两头犟驴!”

伯父和父亲之所以这般,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观念不同。伯父逼两个堂姐劳动挣工分。大姐学校毕业后,赶上推荐上工农兵大学。父亲是村上书记,给大姐留了一个名额,推荐表都已经填好,无奈伯父硬是不愿意。至今,大姐还埋怨伯父。二姐高中毕业后,父亲那时候在镇上企业当领导,就让她去上班,这又加剧了伯父和父亲之间的矛盾。但二姐不像大姐那样听话,她泼辣能干,她跟伯父抗争,跟命运抗争。伯父认为女娃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,父亲却认为女孩一定要自食其力。伯父骨子里的农民意识是谁也改变不了的,他信奉“勤劳致富”,爷爷给取名叫“天劳”,他一生走在劳动致富的路上。家里的日子殷实,食油用大瓮装,麦子包套包装。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还在晒麦场扬麦子,三伏天午后炙热的太阳,见证了他的勤劳!

伯父和父亲一辈子观念不能达成共识,但他们的手足情深!伯父去世后,父亲情绪低落,伯父老是走进他梦中。没几年,他也随伯父匆匆而去。也许伯父一个人在那边,没人和他斗,他不习惯吧!时到今天,我才明白:拌嘴掐斗、互黑互损是关系亲密的表现。他们以这种方式诠释着人生的喜怒哀乐,演绎着生活的酸甜苦辣。

秋雨绵绵,朦胧了岁月,依然有慈爱的笑容;思念悠长,红尘轮回,竟然无挚亲的身影。阴阳相间,任凭我们多么痛苦地怀念他们,痂结每次的伤口,却无力唤回他们!只能在每个“雨纷纷”“欲断魂”的日子里,默然围跪,拭泪相对,让瞬间化成的灰烬,变成抵御寒冷的绵袍;让一缕缕烟雾,把我们的痛苦糅成阳春暖阳,给他们温暖与安慰!愿我挚爱的伯父和父亲——两头犟驴,在天堂,不再为凡尘所扰。在天涯、在每个夕阳西下的日子里,共煮一壶茗茶,点一支香烟,抿一口淳酒,吃着伯母做的饭菜,安享生活!



作者简介   


宁亚兰中学语文教师,执鞭讲坛三十余载,热爱教育事业。工作之余,喜欢在文学殿堂徜徉,喜欢在碧水蓝天下驻足观赏;  钟情清水泳池,更爱柔舞太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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